《与中国打交道》2015

前美国财长保尔森2015年的书,一只没进到国内,经师兄推荐才看到了香港翻译版,收获很大,核心是中国的政治关系、决策机制和思考方式。对于未来,也有着巨大的启示意义。再真实不过的历史,相信这样的决策和政治传统,在今天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

优秀的习惯

还是个年轻的投资银行家时,我就学到,成功的关键在于培育关系,培养你和客户之间的关系,你的公司与他的或者她的公司的关系。作为财政部长,我努力创建持久的关系,这次是国家间的关系。人来人往——我不久就会卸任财政部长的职务, 中国的领导层也会发生变化。但是,我们用SED为两国关系创建了一个论坛,这个论坛在我们之后仍然会继续发挥作用。

还是个年轻的投资银行家时,我也学会了一些其他东西:从不把“不”当作答复。你第一次几乎不可能得到你所要的,特别 是在新客户那里。你得努力理解他们的需求,设计你的建议,诉诸他们的最高利益。然后,你得坚持努力,坚持要同一样东 西。只要花了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努力,回答也许就会变成“是”

关系是一条双向道。如果重要客户请你做困难又不大赚钱的事情,你也不能拒绝。

不过时的方法论

随后我们为李嘉诚及其公司做了相当多事情,在许多生意上帮他融资、收购和出售。仅仅一个两百万美元的承诺并没有为 我们赢得这些委托。李嘉诚是个太精明的生意人,他可不会这么做。我们需要靠表现赢得每一份工作,但那个承诺的确使得我 们坐到了桌子旁,从而能去争取生意,而且也帮助创建了我们在香港的名声,以及后来在中国大陆的名声。

我从中领悟到,你需要仔细听对方实际上说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只要那不是不合理或不道德的,就要尽全力帮他们实 现目标,或者说服他们那是实现不了的。在什么地方都是这样,在中国尤其如此。在中国,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对方说着 同样的话,意思却相当不同。你可能认为双方合资时目标一致,结果你的合作伙伴感兴趣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方风雷是个行动派,是在中国体系里运作的天才。我认识的银行家里,很少有人具备他那样的办事能力,中国银行家更是少之又 少。他还是天生的讲故事高手,能化繁为简,把复杂的事情对中国官员讲明白,说服他们展开行动。

我在中国比在任何地方都忍受了太多的礼节性的会 议,与会者一个接着一个讲话,说完后坐下点头示意,然后下一个代表站起来念着预先准备好的发言。我不愿意SED也是这个 样子。我不想让发言者干巴巴地背诵写好的讲稿。我需要的是真正能奏效的会议,以坦率发言和坦诚讨论来锁定关键问题,促 进理解和信任,以达成针对各种行动的协议,后者也被称作可以付诸实施的成果。我对美国代表团立下鲍尔森式的会议规则:“不许使用黑莓手机。不许接电话。每人必须参加所有会议。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在真正的对话中,你们要集中精力讨论。”

我喜欢用同样的方法面对每一个挑战:先有一个大图景,再挑选能迅速完成的第一个具体措施,以积聚能量,然后不懈地 推进,给所有人设定紧张的进度表,否则太容易失去重点和动力。我在商界用这种方法有效,在清华用这种方法也有效,很大 程度上是因为结果导向的朱镕基也喜欢这样工作。

我们都争辩得脸红耳赤了,刘明康却完全接受不了。他的当务之急是时间。是的, 他希望交易能做得出色,但他等不了,在香港上市会容易一些。若推迟,影响的不只是中国银行,而是整个银行业的改革。我忽然明白了,这是个不顾客户真正需求的典型例子。我转向特雷西说,“特雷西,你和我等一下只好忘掉资本市场部的 同事了。我们要去对刘明康说:‘好,我们能够按时完成,你们不必到美国上市。’”

说到底,我做出的选择是实际的,是周全的。我不得不判断,中国银行是不是真的想解决自身的问题,是不是具备相应的 管理能力。我的结论是,如果中国人未能控制住那些问题,他们的损失将比任何人都多。若再来一次危机或丑闻,所有其他银 行的IPO乃至银行改革本身都要推迟,政府不会想冒这个险。在纽约证交所上市,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确保所有事情都规整好。但我的判断是,既然刘明康及中国政府希望推进,他们就一定把事情控制住了。假如我在这一点上不信任他们,去不去 纽约上市、要不要再花六个月时间准备,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了。我把公司在中国的未来押在刘明康的能力和政府的真诚上了。两者都没让我失望。

布朗提议,他的公司买入IPO的可观股份,作为回报,允许他的公司进入繁荣的中国南方省份经营油料零售业务。马富才设法找到了分管国有企业的 副总理吴邦国说明情况,吴邦国同意出具书面支持,请求中石油团队为他起草文件。一份批准加油站交易的文件初稿很快传真 给了他,但内容模棱两可:他并未明确说中石油可以把加油站卖给英国石油,而是说,一旦 加入WTO,中国将对此类交易更为开放。布朗接受了这个模煳的承诺。后来,英国石油虽等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在二○○七年和“中国石油”成立了一家拥有广东五百个 加油站的合资企业。

如走钢丝一般正是中国风格,但你只能如此。在中国你不得不频繁地在灰色地带工作。在这个边走边干、重塑整个经济的 国家,往往是先完成交易,然后再颁布法律法规——而在中央控制的计划经济时代,并不需要这些法律法规。你不得不凭着信 念做事:尽管出于这样或那样的理由,中国人不能完全照你希望的那样立下字据,但他们最后会遵守和兑现承诺。这是人治而非法治的国家,当时是这样,现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这样。信任和面子是最要紧的——哪怕他们闪烁其词,你必须相信,他们承诺了就会兑现。我跟中国最高层的政府和企业领导人打了二十年交道,我的经验是,只要某件事符合他们的最高利益,他们 就会无一例外地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确保“中国石油”IPO的成功,显然符合中国的最佳利益。英国石油的理解很正确:中国需 要西方人的技术和资本,误导外国合作者对中国并无好处。

政治传统和决策

中国缺乏对法治的信守,而人治是常态,意味着创建牢固的个人关系对于做生意极为重要。

王岐山开口求助时,我深吸了口气,说,“你确定找不到更好的人做这件事吗,岐山?” “这是为了我,汉克,这件事很重要。”他回答。“我希望由你来处理。” 很快我就明白了。中国的高级领导人决定与过去一刀两断。

一位中国的顶级交易行家向我解释说,一开始王岐山就不太在 乎中金公司是不是赚钱,衡量成功的标准是看中金在多大程度上推进了改革。

许多签署的理解备忘录毫无成效;参加非正式谈判的官员缺乏相应的权力,或者无法把项目“推销”给上级。还有, 中国缺乏对法治的信守。而人治是常态,意味着创建牢固的个人关系对于做生意极为重要。为此,我频繁去中国,尤其是最初 几年。我们逐渐学会了辨认出最可行的交易:既要有恰当的客户,也要有最合适的中国支持者。

我们学到一个十分重要的教训:有许多官员能批准交易,但在一个基于共识的决策系统里,扼杀交易只需要一个位置恰当 的官员。我们从此学会,不管做什么领域的项目,任何可能有利益牵扯的、能想到的人或机构,都要广泛去争取,并且要不懈 地把他们拉到我们这一边来。

李鹏扼杀了交易,让我们吃了一惊,但其他人向我们保证,当情势允许时,我们将得到山东未来的生 意。证监会主席刘鸿儒是一位目光长远的坚定改革者,负责审批中国国有企业上市的第一批授权。他许诺说,电力公司的IPO 将交给我们办。

我和合伙人从李鹏对山东交易的干涉里明白了,中国领导很深地涉足经济的枝微末节和改革产生的变化。这是指令经济 (command economy)不可避免的后遗症,顶层要介入本就是题中之义,也反映了他们为国家做出的方向性决策的重要性。

正如我很早就知道的, 在中国,虽然一个人说了不算数,但很多人却能说不,而把一件事搞砸。而你总是需要得到来自最高层的祝福。

我不会忘记一九九九年初,我去他北京办公室和他周永康见面时,他说过的话。他说:“汉克,你认识我们政府里的大人物。用你的影响力把我从这 里调出去吧。”我笑了笑。在那年晚些时候,中共任命他为四川省委书记。

我向薄熙来解释说我不再是投资银行家,而鲍尔森基金会也只是一个非营利组织。但他却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话题:“你可以利用你的影响力让美国公司来重庆,”他坚持道,“我们可以一起干一些牵线搭桥 的事。”

我说话时,他举起手臂打断我,让我很惊讶。“我手下的人告诉我,你在青海湖岸边捡啤酒易拉罐,”温家宝特别提到,“显然你在乎中国。我们面临的形势很严峻。”

最后与胡锦涛在人民大会堂见面。胡锦涛表现出我之前从未见过的热情,他对我 说,我花时间访问中国的西部,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他把我们的会面延长到九十分钟, 并且这是我跟他之间最深入的一次交流。

本质上,共产党是和人民达成了一个用繁荣来换取长期政治权力的协议。中国领导人把自己在人民中的信誉根植于 经济机会、创造就业以及不断提高的生活水平。这些如同胶水般,把这个体制黏合在一起。

在那天的晚宴上,中化集团(中国大型石油化工公司)董事长刘德树说:“模煳之处很多。我们是向国资委负责?还是向 普通股东负责?抑或是向全国十三亿人民负责?如果每人都是股东,那谁也不是股东了。” 第二天,我在午饭的时候把这个观点告诉了傅成玉。他提出了一个实用的观点,他说,帮政府就是帮公司,因为政府最终 会投入资源来支持自己的政策。“我和股东说,在服务于他们和服务于国家之间一点都不矛盾。”他说,“任何时候只要是国家战 略,就意味着有巨大的市场。”

重要的细节

我后来了解到,细致认真的吴仪亲自检查了从菜单到鲜花的摆放等所有准备工作。

二○○二年十月末,温蒂、阿曼达和我想赶在丽江的会议前看看那个地方。徐省长在昆明机场接机,为了不错过我们的早班飞机,那一夜他是在机场过 的。

我认为给出一个合理的数字和行动的时机,将有利于鼓励中国人采取行动。这一招还能堵住反对者的嘴,他们 认为任何现实可行的人民币汇率升值对贸易赤字的作用不大,赤字主要是由其他因素决定的,除非中国能让市场决定汇率,否则都会被批评者贴上升值不充分的标签。

“在中国你永远是受欢迎的,你的意见也永远会受到重视,”王岐山对我说道,“你知道如何成事。”他说。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成立了一个最初由我本人出资的鲍尔森基金会。这个非营利的基金会于二○一一年六月正式成立,致 力于推动更多的美中合作,以促进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和更清洁的环境。

中国的未来

习近平身材高大、充满自信,他是那种一出现就能让满室生辉的人物,所 以我看得出来,为何他能在领导层晋升得如此之快。他观点犀利,有远见。他说,持续的繁荣抬高了劳动力价格,在低成本优势消失之前,中国应该在其他地方复制浙江繁荣的私有经济他的关注点在帮助浙江和其他沿海地区走向产品价值链的更高 端,也就是说,像新加坡在过去数十年里所做的那样

“中国谈‘改革’,不是喊口号而是干实事。”习近平主席在二○一四年七月一次泛谈中很肯定地对我说,“在我们〔列宁主义 式〕的民主集中制中,我个人得对此负责。”

习近平将区域化方式破解发展难题视为其将来的遗产之一。正如他 二○一四年七月简单地告诉我的那样:“这是我个人的设想。”

“为了现代化,我们必须走都市化道路,”李克强在一年之后的另一次会面时对我说,“但是这个道路太难了,以至于我们觉 得像是在走钢丝。”李克强身兼管理经济和改革的职责,他强调都市化对中国的重要性。在二○一○年对党内领导人的一次讲话中,李克强提出城市的扩张不但能推动增长还能帮助减轻不平等,创造一个“橄榄型”的收入分配结构:位于中间的中产阶级人数大于两端极贫 和极富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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