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关于京东方,也是关于国内电子工业的成长史,还是被罗振宇花了小一周时间重点介绍的一本书——很有一口气读完的冲动。可以肯定的是,这部书的出现时间、讨论内容以及其清晰的结论都是具有历史意义的,这是国内社会公众对从过去崇洋媚外式的合资、引资的旧思路转变到这部书宣扬的并购、自主创新的新思路的一次思想革命,也恰逢其时地解释了当前的国家战略、政策取向及若干普通人费解的经济现象。
新时代来临
时代总是在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当人们站在这三十年之间时,习惯了河东的思维大多还会停留在河东,表现出迟钝于时代的显著特征。而当转变已经差不多完成时,迟钝的人们才会恍然大悟,继而追进去高举大旗,很可能会加速一场泡沫,只是可能浑然不觉的是,很快又可能到了三十年转变的时候了,但愿这次能先知先觉一些。
国内就在这个转变的当下,或者说至少过去五年已经开始了这场伟大的变革——这样的标志,可以从国家大力提倡自主创新开始,可以从出台《中国制造2025》开始,具体的时间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基于此应该能清晰理解国家最近几年的动作——国资成立了数个千亿级的专业基金,投资于集成电路、新能源、智能制造等等;以及若干年前就开始搞的千人计划、创业板市场、甚至是被诟病的“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这一切其实就是具体的国家战略,一方面是存量领域的供给侧改革,“三去一降一补”,另一方面就是创造增量的“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了。年中和大家分享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的核心内容和结构时,其实非常惊讶于中央政府的高瞻远瞩——无论最终做到多少,无论有多少环节可能导致政令不出中南海,但至少说的是对的,也能看到一些切实的措施。
于是在这个时代里最好的选择就莫过于——亲自投身其中,见证这份成长的奇迹。在这几年的投资经历中,关于方向的迷茫其实毋庸讳言,几乎是集体性的。高大上的风口词汇很多,娱乐性的成分越来越多,没太多前瞻性,甚至近在咫尺的冬天都预示不到。但答案其实并不遥远,问题也并不难看出——大家的视角过于短暂、过于商业化了。
所以读到这部酣畅淋漓的书,京东方其实是个鲜活的商业案例,能带来太多的思考,也能够预示到接下来的若干年,不出意外的话:京东方会继续登顶,甚至被神化,作为中国工业自主崛起的标杆;由此形成的新社会思潮,会带来对国内自主创新前所未有的支持,甚至驱动全球范围内的新一轮产业革命;大众也会对国产品牌、新国货的支持上升的新高度,民族精神会更加鲜明,民族自豪感会进一步加强。这也是时代给我们这代人的最大的机遇,我们会纵情发展,成为世界标杆,彻底甩开落后于西方的历史包袱——当然,所需要的时间可能会是半个世纪。
读书笔记
书中有意思的内容,简要摘录如下:
TFT-LCD具有一个其他技术都没有的潜在优势:它是“半导体控制”(TFT)的显示,从而给了改进液晶显示性能的巨大潜力——半导体技术的进步可以改善液晶的显示性能,而半导体技术进步的潜力至今看不到尽头。因此,与其他平板显示技术相比,TFT-LCD不是胜在某一个时点上的性能,而是胜在其技术进步的速度上。
摩尔定律下的半导体产业技术飞速进步才是这个新技术得以胜出,淘汰掉CRT和背投等多种技术的基础。于是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建起来京东方的会是北京电子管厂,建起来华灿光电的会是TCL——深深感受到技术革命带来的巨痛,才更有动力去追逐这一皇冠。在没有新技术出来替代掉半导体技术之前,这一领域的快速演进注定还将持续。
什么是高技术?——第一是涉及的技术因素多(即包括多个技术);第二是每个技术因素能够满足要求的范围窄,这就是复杂技术或者叫高技术。例如, LTPS(低温多晶硅)就是这样一个技术。制造非晶硅( a-Si) TFT需要经过 70多个工序,每道工序的良率都要在 99. 9%以上。相比之下,制造 LTPS TFT的工序要比 a-Si TFT多得多,保持良率就更难得多。用非晶硅在玻璃基板上做出电路需要经过 4—5次的刻蚀( mask),而用 LTPS则需要 9—13次,而且又因为温度高而涉及硅的结晶,工艺上的 margin非常小。所谓高技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悬崖式高度,但把复杂技术组合在一起就会面临问题,特别考验团队的能力。
非常好的阐述和理解——复杂技术,特别是考验团队能力和产业基础的复杂技术,就是高技术。相比独特的创新或重大发现而言,这样的复杂性技术的继续扩散可能会是颠覆性的——带来指数级的增长潜力。
为创造更大价值而进入新领域的远见和信念——它们是理论发展的前提和起点(而不是相反),往往起源于决策者在经验基础上产生的直觉,具有“意识形态”的倾向;它们设定了看问题的高度、角度和时间跨度,但它们本身要得到合理的解释才能去指导作为行动指南的战略。
这是作者总结的京东方掌舵人的理论创见——更加高瞻远瞩,富有信念,也可以说是伟大的顶层设计。这种“为创造更大价值而进入新领域的远见和信念”一旦被官方高度肯定,相信会是接下来国内创新上一个新台阶的理论基础了,这也是一场中国创新革命到来前的前奏。
每三年,液晶显示面板价格会下降 50%,若要生存下去,产品性能和有效技术保有量必须提升一倍以上。按照王东升自己的解释,“对勾曲线揭示了液晶显示企业的生存法则:标准液晶显示产品价格下降趋势不可避免,企业必须通过技术价值创造驱动不断提升产品性能、成本力和产线效能,也就是,以产线最佳盈利性为原则,不断推出有成本力和附加值的新产品,确保企业稳定盈利,实现可持续发展”。“生存法则”涵盖了王东升定义的提升产品竞争力的三个维度,即速度、品质和赢利性。根据这个定义,王东升对产品开发提出了“技术领先,全球首发,价值共创”的原则。
京东方能走出一般意义上大部分企业“持续扩产能+低端重复路线”的理论基础是看到了产业规律,并且服从规律,找到了制胜之道。
(王东升)在思考本企业所处工业的发展方向时,超越个别技术领域,从工业层次的逻辑联接点上(即各种技术的背后联系上)把握技术演进的方向。用王东升自己的话说,就是“跳出显示产业找规律”,从“技术替代的大历史背景”和“信息产业大生态”的脉络中思考。事实上,他很早就从更抽象的层次上理解显示技术。显示技术属于光电技术——光和电互相转化的技术。电可以转化为光——如显示,光也可以转化为电——如太阳能,而控制光电转化过程的关键就是半导体技术。一旦抓住半导体技术的关键作用,显示技术演进的方向和动力就清晰起来。TFT-LCD在显示领域脱颖而出的关键是它顺应了半导体技术替代真空电子技术这一历史大趋势。”
所谓的“历史大趋势”就是,“六十五年来,电子器件领域发展的历史基本是半导体技术替代真空电子技术的历史。”这个根本性的技术替代包括三个方面:( 1)“半导体晶体管和集成电路对电子管的替代”;( 2)“以 TFT-LCD为代表的半导体显示器件替代了 CRT真空电子显示器件”;( 3)“以 LED和 OLED为光源的半导体照明器件逐步替代白炽灯和传统节能灯等电真空光源”。因此,王东升把显示技术的演进置于半导体革命以来的更大产业历史脉络之中。
王东升以半导体技术的关键作用,揭示出决定未来显示技术走向的关键因素。根据王东升的定义,“半导体显示是通过半导体器件独立控制每个最小显示单元的显示技术统称”,它具有三个特点:( 1)以 TFT阵列等半导体器件独立控制每个显示单元的状态;( 2)采用半导体材料;( 3)采用半导体制造工艺。
极其精彩的、教科书式的思考和观察,也是发现、坚守并ALL IN 大趋势的鲜活案例,从历史大趋势、到根本性的技术替代、到关键作用的分析,简洁透彻,极其精彩,不想删去任何一个字。
在产业逻辑下,对投资强度和回报时间的预期不是取决于资本赢利本身的需要,而是取决于工业的性质和企业的目标——技术进步速度越快,对最低规模的要求越大(即规模经济效应越明显),企业进入的时间越晚(即与工业领先者的差距越大),则投资强度越大,而投资产生回报的时间就越长,所以投资的风险也越大——风险主要来自企业能不能把投资转化为经得起市场竞争考验的实际生产力(即产业成功)。对于财务逻辑来说,一项投资的全部意义就是产生财务回报(从货币生出货币),而且产生回报的时间越短越好。如果投资的条件是在短期内就必须获得财务回报,那么高生产率和高附加值的工业就发展不起来。
非常精彩的观察——财务逻辑和产业逻辑的冲突。随着产业的进步,投资应该同样进步,好的投资应该是植根于产业的,需要同样有长的视野和眼光。于是短视的财务投资逻辑一定是错误的。如果有类似产业的参与机会,以及这么强大的团队支持,我想我会激动的。
从半导体显示工业的历史看,从后进者转化为领先者是可能的。后进者赶超领先者的关键,第一是发展出可以驾驭技术进步的能力;第二是奉行进取性的投资战略。除了作为产业化先驱的日本企业之外,所有成功的后进入者都是从掌握低于当时最先进水平的较低世代线为开端的。但实践证明,对于后进入者来说,能够在进入这个工业之后站住脚并开始成长的最关键的因素,不是进入时的技术水平,而是对技术能力的掌握。一旦通过掌握较低世代线技术而建立起学习的基础,一个企业的技术进步速度就取决于是否能够贯彻一个进取性的投资战略。
激进的扩张,或者进取性的投资战略其实是产业大战的重要武器,特别是在竞争到你死我活的高技术领域。扩张意味着规模经济,也意味着更大的创业基础。虽然不少公司是毯子铺太大死掉了,或者资金链断裂,或者走错了方向——但这种激进的策略,一定是值得肯定,而不应该是被诟病的策略。因为,从最底层的逻辑而言,激进的扩张意味着推动社会的进步,而这种社会意义,迟早会得到肯定,那些资金链断掉的公司固然有自己的不足,但更多值得谴责的应该是社会的支持不足。当然最基础的前提是,扩张不应该是低水平的重复建设,扩张应该伴随着技术的进步,而不是产量堆叠。
王东升给他画了一条人才曲线,起步是普通职员,往上是人才,再往上是英雄,再再往上是领军人物。按照王东升的解释,从普通职员到人才要有项目经验,工作要努力;从人才到英雄,要有独立做项目的经验,而且做得比别人好。王东升这时问邱海军:“那么从英雄到领军人物的区别是什么?”邱海军摇摇头。王东升告诉他:“区别就是领军人物要成就他人”。王东升随之对邱重复了他多年来不断说过的话:“一定要给人家一个梦,人家才会给你干”。
这是一股精气神儿,也会是一种自豪感。好公司绝不只是运气好。
中国曾经流行过一个“国际产业转移”的说法,这个故事的背后是“比较优势论”的逻辑,说的是随着发达程度导致的成本变化,发达国家的产业必然会向发展中国家(中国)转移。“国际产业转移”的故事之所以对经济学家和政府官员特别有吸引力,其实就是因为省事——他们以为吃饱了坐在沙发上剔剔牙缝,中国就可以发展技术密集型的工业,这不过是在依赖引进技术发展工业的时代所养成的心理习惯。
应该是对林毅夫老师的比较优势的指责了,其实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比较优势理论并不是说等坐等成功,不需要努力。既需要有比较优势,也需要有实干精神。
提出了“摩尔定律”的戈登·摩尔所说:“……企业从来不会依靠现有产品复苏。如果它们能够走出衰退,一定是骑在新产品的背上”。因此,产能过剩是个静态概念,但产业发展乃至经济发展永远是动态的。从长期和动态的角度看,没有产能过剩的问题,只有创新和产业升级的问题。无论是在企业之间还是在国与国之间,竞争的真正实质是:看谁能通过升级把谁淘汰成为“过剩产能”。就这一点来说,无论未来的竞争多么“惨烈”,京东方人坚信倒下的不会是继续建设更大尺寸和更新技术产品生产线的京东方。
竞争的真正实质是:看谁能通过升级把谁淘汰成为“过剩产能”。不能同意更多了。